【译 者】刘祚昌/潘硌基
【期 号】195303
【总 期 号】13
【页 码】36
【正 文】
基佐(1)的小册子所抱的目的是企图证明:路易腓力(2)和基佐的政策本不应该遭受一八四八年二月二十四日的覆灭,而一八三○年的七月王朝之所以在经历了十八年的艰苦岁月后,终于在耻辱中垮台了,其原因是应完全归咎于法兰西人的恶劣品质,但这本小册子并未说明为什么一六八八年以后的英国王朝却能享祚长久。
从这本小册子里面可以看出:即使“旧制度”下最能干的人物,即使在历史领域内并不缺乏才能的人们,也被致命的二月事件(一八四八年)弄得这样糊涂,以致丧失了对于历史的一切理解,甚至也丧失了对于自己本身的过去行动的理解。基佐不根据二月革命的经验来理解一八三○年的法国王朝与一六八八年的英国王朝的历史情势及社会阶级的配置的截然不同之处,却用一些说教式的词句抹煞了它们之间的一切区别,并且在结语里赌咒发誓谓:二月二十四日破产了的政策“保存了国家,并且只有它才能消灭革命。”
假若把基佐所想要回答的问题精确地公式化时,那么,它可以归结如下:为什么资产阶级社会在君主立宪的形式之下,在英国比在法国发展得更为长久些呢?
为了鉴别基佐对于英国资产阶级发展进程的认识,下面一段文字是有帮助的:
“在乔治一世及乔治二世(3)的时代,智慧的趋向有了改变;对外政策已经不再是它们的兴趣的主要目标;而对内的统治,和平的维持,财政的、殖民的、商业的问题,国会制度的发展,以及国会斗争却成为政府及社会舆论的主要关怀所在。”(一六八页)
基佐在威廉三世(4)的统治下面仅发现了两个值得提及的要素:保持国会与王权之间的均衡,借反对路易十四(5)的斗争以保持欧洲的均衡。而在汉诺威王朝时代,“智慧的趋向突然改变。”至于如何以及为什么,人们却不得而知!我们在这里看出基佐如何把法国议会辩论中的最陈腐的词句应用到英国历史上去,并且以为借此他就可以解释它。正如基佐,当时的大臣,在想像里以为他在自己的双肩上保持了国会与王权之间的均衡以及欧洲的均衡,但在实际上,他在当时所做的不是别的,只是把整个法兰西国家和整个法兰西社会零星卖给巴黎证券交易所的财阀与高利贷者而已。
反对路易十四的战争是不折不扣的商业战争,其目的在于消灭法国商业及法国海上力量;在威廉三世时代,金融资产阶级的统治由于银行的建立及国债制度的形成而初次被神圣化了;彻底的保护制度的确立为工业资产阶级创造了更顺利的发展条件,关于所有这些,基佐竟都不肯花费一些劳力来叙述。对于他,仅仅政治的词句才有意义。他甚至也没有提到:在安妮女王(6)统治下当权的政党,只有借助通过国家政变来延长国会的职权至七年之久,方才保全了他们自己及君主立宪制。这样一来,几乎完全消灭了人民对于政府的影响。
在汉诺威王朝时代,英国在自己的发展道路上已经如此前进,以致能够以现代的形式来进行对法的商业战争。英国自己仅仅在美洲及东印度与法国作战,而在大陆上则满足于雇佣外国统治者,例如腓特烈二世(7)者流以进行对法战争。但一旦对外战争采取了另外形式时,基佐便声言:“对外政策不再是兴趣的主要对象”,而代替它的是“对于保持和平的关怀”了。“国会制度的发展及国会斗争之成为政府及社会舆论之压倒一切的关切对象”究竟达到什么程度,对于这点,是能根据在华尔波尔(8)内阁时期发生的贿赂丑行来判断的。而这种丑行,老实说,是一模一样地与成为基佐内阁时期的议事日程的丑行遥相辉映的。
为什么英国革命,照基佐的说法,进行得比法国更为顺利呢?基佐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因为英国革命浸透着宗教的性质,从而一点也没有和过去的一切传统决裂,第二,因为它从最初就不是作为破坏的而是保守的力量登场的,国会(9)保卫了旧有的法律免于王权的侵害。
关于第一点,基佐忘记:在法国革命之际使他如此发抖的自由思想就是从英国输入法国的。洛克(10)是它的始祖,而在沙弗茨伯利(11)及波令布洛克那里它已经具有机敏的形式,这个形式后来在法国获得了如此光辉的发展。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下面有趣的结论:据基佐看来,促成法国革命破灭的同一自由思想就是敬神的英国革命的最重要产物之一。
关于第二点,基佐完全忘记:法国革命在最初的时候,也是同样保守,甚至远远比英国革命更为保守。专制制度,特别是像最后在法国出现的那样的专制制度形式,在那里还是一个新的制度,并且为了反对这个新制度,议会(12)(Parlem-ent)掀起暴动来保护旧的法律,旧的等级君主制的习惯及秩序。因此,法国革命的第一步骤是恢复自亨利四世和路易十三世以来就已停开的三级会议,而在英国革命中却找不到同样具有如此典型的保守性质的实例。
根据基佐的看法,英国革命的主要结果是国王不复有违反国会以及国会下院的意旨而施行统治的可能。整个革命可以总结为一语,即最初国王与国会双方都超越了应有的限度并走得太远,一直到最后在威廉三世时期,双方才造成适当的均衡,彼此才得到协调。至于国王权利之从属于国会意味着它之从属于一定阶级的统治,关于这点基佐则认为毋庸赘述的。因而他认为无须详细研究这一阶级如何得到充分的政权,以便最后造成使国王完全为它服务的局面。在基佐看来,查理一世与国会之间的全部斗争只是关于纯粹政治特权的斗争。至于国会和它所代表的阶级,究竟为了什么而需要这个政权,则一言不提。基佐既未述及查理一世因对自由竞争的直接干涉而使英国商业和工业所遭受到的阻挠,也未述及由于查理经常的财政困窘而使他越想反抗国会越变成一筹莫展的依赖国会。所以在基佐看来,一切革命都可解释为少数不满意于温和自由的一些叛乱者的恶意和宗教狂热所造成。基佐对于揭露宗教运动与资产阶级社会的发展之间的联系,也同样无能为力。自然,共和国在他看来似乎也不过是若干有野心有宗教狂和恶意的人的产物。
在同一时期,在里士本(13)拿破里及蜜西那也正如在英国一样,模仿荷兰的样式进行着建立共和国的企图,这也是他所没有提到的事实。虽则基佐一刻也没有忽略法国革命,但他却一次也没有得出这样一个简单的结论,即任何国家从专制君主制过渡到君主立宪制,即使当时无用的旧王朝已处在不得不让位于篡夺政权的傍系的情况之下,也只有通过暴力斗争和建立共和政府形式才能完成。所以,关于英国复辟王朝的倾覆,他只能报导我们最琐碎的一般项目;他甚至没有举出这个倾覆的如下的直接原因:由于宗教改革(14)而出现的新的大地主对于天主教的恢复怀着恐惧心理,因为假若天主教得到恢复的话,他们当然势必归还所有被他们掠劫去的从前教会土地,结果英国全部土地面积的十分之七的所有权须得易手;从事工商业的资产阶级,对完全不适合于他们活动的天主教有所顾虑;司徒亚(15)王朝为了自己私人的利益及宫廷贵族的利益把所有英国工商业利益出卖给法国政府,而法国当时正是与英国人竞争并且在许多地方取得胜利的唯一的危险敌人。因为基佐到处脱漏最重要的关键,所以他除掉关于事实的纯政治方面的极端不能令人满意的平凡的叙述之外,没有能够给与任何东西。
对于基佐说来最大的谜——他只能够以英国人所固有的谨慎态度来解释它——英国革命的保守性的谜可以用资产阶级与极大部分的大土地所有者之间所建立的长期的同盟来解释,而这个同盟是在本质上使英国革命有别于用分土地的手段消灭大土地所有制的法国革命的所在。这个和资产阶级发生联系的大土地所有者阶级——不过这已在亨利八世时期出现了——与一七八九年法国封建土地所有制不同,不但不和资产阶级的生存条件相矛盾,反而与它充分地调协着。这个阶级的土地所有制事实上并不是封建的,而是资产阶级的所有制。这些土地所有者,在一方面,供给工业资产阶级以手工工场所不可缺少的劳动力,而在另一方面,使农村经济具有与工商业情况相适应的趋向。这就是土地所有者和资产阶级共同利益的所在,因而促成资产阶级和土地所有者的同盟。
在基佐看来,随着英国君主立宪制的确立,英国历史就终止了。从那时起,对他说来,一切都限于托利党(16)与辉格党之间的愉快的秋千戏,也就是说,在他看来,一切都限于类似基佐与梯亥尔(17)之间所进行的大规模的辩论的某种东西。但实际上却与此相反,随着君主立宪制的确立,在英国开始了资产阶级社会的巨大发展及改造。在基佐认定是仅仅充满田园生活的宁谧与安静的地方,在实际却展开着最尖锐的冲突,最深刻的变革。在君主立宪政治之下,手工工场发展到前所未有的规模,因而替大工业,蒸汽机和巨大的工厂开辟了道路。居民的整个阶级消灭了,代之而出现的是具有新的生存条件及新的要求的新的阶级。新的更为强大的资产阶级诞生了;当旧的资产阶级与法国革命进行斗争之际,新的资产阶级攫取了世界市场。它变得如此万能以致在改革法案(18)把政权直接转交于它的手中之前,它就强制自己的敌手颁布几乎仅仅对它有利而适合于它的要求的法律。资产阶级在国会中获得直接代表权,并且为了消灭为土地所有制所保存下来的实际权力的最后残余而利用它。(指代表权——译者)资产阶级终于在这个时候彻底地捣毁了基佐所赞叹不置的那座英国宪法的华美建筑物。
而当基佐由于法国社会生活的恶魔,共和制度与社会主义并未能动摇唯一的救世主的英国君主制度的基础,而向英国人致贺的时候,就正在这个时候,在英国,社会的阶级矛盾达到为其它国家所没有的尖锐的程度;在这里,握有无上的财富及生产力的资产阶级是为具有无可比拟的力量的集中起来的无产阶级所对抗着的。这样一来就得到如下的结果:基佐之称颂英国是因为在英国远比世界其它国家的总合还要多的更激进的社会革命的要素,在君主立宪制的掩盖下获得了发展。
由于英国历史发展线索集中于一个结合点,而基佐自己业已不能借纯粹的政治上的词句的帮助来解开这个结合点,他于是就求助于宗教的词句,神的武装干涉了。这样,例如:神灵忽然降临于军队而阻止克伦威尔(19)宣布自己为国王等等。基佐借神灵的帮助来回避自己的良心,借文体来回避世俗的社会。
实则,不仅国王要滚开,而且资产阶级的最有才干的人们也要完蛋的。 一八五○年三月二日
登载于新莱茵报
正文注释:
(1)Guizot为法国资产阶级历史家,曾任一八四八年革命前夕路易腓律普王朝的大臣。
(2)Louis philippe为法国七月王朝的国王,一八三○年七月革命时为大资产阶级扶上王座;至一八四八年二月他的统治才被推翻。
(3)乔治一世GeorgeⅠ是汉诺威王朝的第一君主,他的统治年代是一七一四年至一七二七年。乔治二世GeorgeⅡ的统治年代是一七二七年至一七六○年。
(4)WilliamⅢ英国在一六八八年政变后为英国大地主及大资产阶级所拥戴而即位的国王。他本来是荷兰的总督,一六八八年以后兼为英国国王。
(5)Louis Xlv十七世纪法国国王。
(6)Oueen Anne一七○二——一七一四年的英国女王。
(7)FrederickⅡ普鲁士国王(一七四○——一七八六)。
(8)Sir Robert Walpole英国十八世纪上期的辉格党领袖,以贿赂选举出名。
(9)旧有的法律指十三世纪颁布的大宪章而言。
(10)John Locke十七世纪末的英国资产阶级政治思想家及哲学家,曾著书为英国资产阶级革命辩护,其自由主义思想影响了十八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
(11)Shaftesbury,Bolingbroke都是英国十八世纪思想家。
(12)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前的法院,有批准国王法令之权。
(13)里士本为葡萄牙之首都,拿破里为意大利半岛南部地名,密西那是西西里岛的首府。
(14)指亨利八世(十六世纪)时所完成的英国宗教改革,在这次改革中间,英国教会脱离了罗马教皇而成立英国国教会。同时亨利八世又没收了寺院的土地,把一部分土地分赠大贵族,另一大部分土地拍卖。
(15)指英国十七世纪复辟时代查理二世及詹姆士二世对法屈服的政策。
(16)Tories及Whigs为十七世纪英国复辟时期出现的两大政党,此两大政党轮流统治英国,前者代表大地主利益,后者代表大金融资产阶级及大地主利益。
(17)Louis Adolph Thiers为十九世纪中期法国资产阶级政客,曾镇压巴黎公社革命。
(18)Reform Bill系一八三二年英国国会通过的法案,由此英国工业资产阶级才取得政权。
(19)Oliver Cromwell为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独立派领袖,曾任护国公(Lord Protec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