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平
【期号】199406
【总期号】225
【页码】82
【正文】
内容提要:神魔小说《四游记》在民间信仰的基础上创作而成。民间信仰的自发性、功利性、神秘性、散漫性等特征对其创作给予了深刻影响。尽管《四游记》等神魔小说的人物、情节、环境等主要因素都是现实中所不可能存在和发生的,却能够为生活在现实中的各个层次的读者所接受和解读。从民俗学的角度分析,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神魔小说有民间信仰这一赖以存在的文化心理依据。
中国古代神魔小说与民间信仰有着密切关系,甚至可以说,没有无处不在的民间信仰,就没有丰富多彩的神魔小说。所谓民间信仰是指民间存在的对某种精神体、某种宗教等的信奉和尊重。它包括原始宗教在民间的传承、人为宗教在民间的渗透、民间普遍的俗信以至一般的迷信。神魔小说的人物、情节、环境等往往从民间信仰中汲取素材,甚至由于它的传播和再创造,使民间信仰得以增其影响、扩其波澜。当然,神魔小说与民间信仰又有着本质的区别。作为文学创作,神魔小说一方面要利用民间信仰在读者群中的影响,同时又必须将民间信仰中的宗教迷信色彩改造转换为审美愉悦因素。这种改造和转换的契机就在于民间信仰与人为宗教相比,具有完全不同的特征。概括起来说,就是它的功利性、自发性、神秘性和散漫性。正是民间信仰所具有的这些特性,使其能够在性质、机制、功能等方面向神魔小说转化。本文拟以《四游记》为例,对神魔小说上述的文化心理依据作些探讨。
一
《四游记》包括杨致和的《西游记传》、吴元泰的《东游记》、余象斗的《南游志传》及《北游记》。各书都有许多别名,如《西游记传》又称《唐三藏出身传》,《东游记》又称《东游记上洞八仙传》、《八仙出处东游记传》,《南游志传》又称《五显灵官大帝华光天王传》,《北游记》又称《北方真武祖师玄天上帝出身传》。从这些书名便不难看出,《四游记》全部取材于在民间流传甚广的几位佛道中人及其传说。四部书最初单独刊刻于明季,尽管是书商为赢利而编撰刊行,粗制滥造,但却流传甚广。至清代中叶,书商遂合四书为《四游记》,并一刻再刻,至今我们看到的仍有嘉庆十六年(1811)、道光十年(1830)等版本⑴。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四部书与民间信仰有着密切关系。鲁迅先生早已指出:“凡所敷叙,又非宋以来道士造作之谈,但为人民闾巷间意,芜杂浅陋,率无可观。然其力之及于人心者甚大……”⑵四部小说“及于人心者甚大”,实际上是因为书中所描写的神仙灵qí@⑴“及于人心者甚大”。四部书的编撰者借助于民间信仰之力,才使它们能够历经200余年而不衰。
我们先来考察一下《东游记》所依据的有关八仙的传说和信仰。八仙是道教中八位神仙的合称,但他们实际上是民间造出的神,后来才被道教吸收进其神仙谱系,在全国各地都流传着这八位神仙的故事。“八仙”之称起源甚早,晋谯秀《蜀记》中即载有蜀之八仙,唐代有《八仙图》、《八仙传》。元杂剧中开始出现民间所说八仙故事,如岳伯川的《吕洞宾度铁拐李岳》、马致远的《吕洞宾三醉岳阳楼》、谷子敬的《吕洞宾三度城南柳》、范子安的《陈秀卿误上竹叶舟》等。明代八仙故事流传更为广泛,并已基本定型。永乐宫壁画中就有一幅“八仙过海”图,八位仙人各执法宝,在波涛翻滚的海水上谈笑自若,缓缓而行。永乐宫纯阳殿上还有一幅“钟离吕祖谈道图”,钟离权袒胸露腹,侃侃而谈;吕洞宾拱手敬听,肃然起敬。
其次,我们再考察一下《北游记》所依据的有关玄武大帝的传说和信仰。“玄武”又称“玄武神”、“玄帝”、“玄武帝”。北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为避天尊圣祖赵玄朗讳,改称“真武”。玄武是古代的北方之神,即二十八宿中的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汉代以颛顼为北方黑帝,以玄冥佐之,玄武还未脱离星辰崇拜。汉张衡《思玄赋》:“玄武宿于壳中兮,腾蛇蜿而自纠。”唐李善注:“龟与蛇交曰玄武。”玄武以龟蛇为象征物,逐步脱离了星辰崇拜。为什么龟蛇成为了玄武的象征物?这与二十八宿星群皆以动物命名有关,即所谓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关于玄武的传说由来已久,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三载:“朱道士者,太和八年,尝游庐山,qì@⑵于涧石,忽见蟠蛇如堆缯锦,俄变为巨龟。访之山叟,云是‘玄武’。”五代于逊《灵应录》载:“沈仲霄之子于竹林中见蛇缠一龟,将锄击杀之。其家数十口,旬日相次而卒。有识者曰:‘玄武神也’。”至宋代,玄武神引起统治者的兴趣,天禧六年(1022),诏加真武号曰真武灵应真君。道教也将其奉为守护神,据《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五十三,宋徽宗曾命道士林灵素请真武“真容”,云中始现苍龟巨蛇,继现一巨足,最后现出真相:“身长丈余,端严妙相。披发皂袍垂地,金甲大袖玉带,腕剑跣足,顶有圆光,结带飞绕。”自此,真武“灵迹”昭著,各地建起许多真武庙。元明时期,真武依然显赫。元封真武为元圣仁威玄天上帝,明成祖朱棣更大力提倡真武信仰。
再次,我们考察一下《南游记》所依据的有关华光天王的传说和信仰。华光天王是民间所敬奉的火神之一,据说因为烧了玉帝御座而被贬下界,专司人间火灾⑶。既然是火神,就与早期民间信仰的火神祝融有关。《山海经·海外南经》:“南方祝融,兽身人面,乘两龙。”先秦时期,人们对火神充满敬爱之情,《国语·郑语》载:“夫黎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汉代以后,人们对火的畏惧越来越重,由崇拜而变为ráng@⑶避其灾,火神的形象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民间所祭火神都具有较多的地方色彩。江浙一带以炳灵公为火神,民间在其诞日祭祀。《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五十引《江南通志》:“至圣炳灵公庙,庙在常熟县治西北,相传为火神。”清姚福均《铸鼎余闻》卷一:“吴俗以炳灵公为火祖,六月二十三日是其诞,或云是七月十八日。”《浙江风俗简志》“宁波”条:“六月二十三日为火神生日。旧时这天有的妇女不吃饭,不喝茶,仅吃点瓜果,俗称‘吃饿菜’,谓之‘火神素’。”《青城县志》:“四月八日,火神寿诞,祀神演戏。士农工商无不相约进香,更有还愿演戏者。”可见四川一带以四月八日为火神诞辰。广州一带则于十月祭火神,所敬火神为华光大帝:“十月朔日,以五@⑷杂芥菜食,辟寒气,举火星醮。”⑷
最后应当指出的是,杨致和的《西游记传》乃吴承恩《西游记》的缩写本,这已成为学术界比较一致的看法。只是因为吴本《西游记》部头太大,《四游记》的编定刊刻者才选用了杨本《西游记传》。唐僧取经的故事自唐代以来便渐见流传,尤其是孙大圣逐渐取代唐僧而成为取经故事的主人公后,民间也渐有祭祀孙大圣的信仰出现。至于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如观音菩萨、玉皇大帝、二郎神等,在民间更是受到广泛的崇拜信仰,兹不一一列举。
由此可见,四部书的编撰者皆从上述的民间传说和信仰中撷取了素材,确定了人物。四部书之所以能够广为流传,历久不衰,也是由于它们合乎了民间信仰,借助了民间信仰。
二
上述民间信仰的一个突出特征,便是都与功利实用目的相联,而不象人为宗教更多地强调超功利地修行和自我完善,强调无条件地崇拜某一偶象,全身心地向往彼岸世界。神魔小说的编撰者们正是充分利用了民间信仰的功利性,将其进而转变为服从某种现实目的的文学创作。《四游记》在这方面便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人们早已发现,民间对八仙的信仰,并不是出于对宗教的虔诚,更多地是考虑了世俗心理的满足。清黄斐默《集说诠真》引《事物原会》说,八仙分别代表着老、幼、男、女,富、贵、贫、贱,是社会上各种角色的投影,符合各色人等的需要。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八仙是积极干预人生的仙侠,他们锄强扶弱,伸张正义、法力无边,是不幸社会中不幸人们的精神依托。
《东游记》编撰者立意于在八仙的出身上做番文章。铁拐李姓李名玄,其前身魁梧英俊。一日应太上老君之约,随其神游西域,嘱徒弟守其肉身七日。到了第六日,徒弟因母病危,万般无奈,只好将其肉身焚化。铁拐回来后,元神飘荡,无所依托。幸好在林中发现一具饿殍,只得将元神附于饿殍之身,成蓬首垢面、坦腹跛足之象。成为“贱”的化身。钟离权为汉朝大将,领兵与吐蕃战,先胜。铁拐李发现他能够得道成仙,担心他功成封侯加爵,有误大道,便助吐蕃打败钟离。钟离归还后出家访道,终于成仙。故钟离成为“贵”的化身。蓝采和乃赤脚大仙降生,穿着破衣烂衫,一脚着靴,一脚赤足,行为怪诞,乞钱于市。后被铁拐超度为仙,成为“贫”的化身。张果乃混沌以来白蝙蝠所化,隐于桓州中条山,与宛邱、铁拐诸仙论道。开元间被唐玄宗迎至洛阳,屡显神异,成为“老”的化身。何仙姑乃广东增城县何泰之女,唐武后时,梦神人教食云母粉,得轻身。一日遇铁拐、蓝采和,授以仙诀,遂能飞行。武后下诏入朝,中路失之,被铁拐引为神仙,白日飞升而去。成为“女”的化身。吕洞宾姓吕名岩,字洞宾,号纯阳子,乃东华真人后身,唐蒲州永乐县人,生而有异。64岁在长安酒肆遇钟离权,后钟离十试之,才度其仙去。成为“男”的化身。韩湘子,字犹夫,唐韩愈之侄,一日出外访师问道,遇钟离权、吕洞宾,弃家从之游,后仙去。成为“少”的化身。曹国舅乃宋太后之弟,名友。其弟曹二恃帝室之亲多作恶,戒之不听,于是尽散家资,隐迹山林,为钟离、洞宾超度为仙。成为“富”的化身。作者让八仙分别成为老、幼、男、女、富、贵、贫、贱的化身,证明了现实生活中无论何种身份的人,都有得道成仙的可能,这就极大地满足了世俗心理的功利需要。因此,《东游记》问世之后,原来众说不一的八仙名称,便固定统一下来,并为民间所广泛接受。
《北游记》中玄武大帝的崇拜来自古代星宿与动物崇拜。民间信仰此神亦有其功利的目的,认为他有司命的职能。统治者出于功利的考虑,也异常崇拜此神。蒙古统治者认为自己起于北方,由北方大神庇护,入主中原后便特别尊奉真武。揭xī@⑸斯《武当山大五龙灵应万寿宫瑞应碑文》称:“世祖皇帝初营燕都,岁十有二月,龟蛇见于高梁河上。诏即其地建大昭应宫,以祀玄武。”明代朱棣起兵,从北方南下,也利用真武大帝神威。明黄溥《闲中古今摘钞》曰:“每两阵相对,南兵遥见空中真武二字旗帜,皆攻后以北也。”所以朱棣登基后,便“崇重其祀典”,屡次派人朝拜武当山。又因玄武为北方神,北方属水,故明朝的监、局、司、厂、库等衙门中,都建有真武庙,取其以水克火之义。一说因为明成祖“靖难”时,曾受到真武大帝的暗中保护,故借重真武的显赫神威,取其以正祛邪之义。
《北游记》为了进一步突出上述功利目的,便彻底改变了玄武大帝的出身,完全取消掉了其星宿与动物崇拜的来源。玄武大帝的前身变成了玉皇大帝的三魂之一,投生到刘天君家为子。以后又辗转化身三次,随斗母元君到武当山修行,屡经考验,方得复归天界,封为玉虚师北方玄天上帝。这时下界怨、妖二气冲天,怨气是因隋炀帝无道而起,妖气是因太阳宫诸天将作怪而起。玄天上帝受封为北方真武大将军,前往除邪灭妖。武当山有龟蛇二妖,系真武当日脱胎时所遗肚、肠成精,贻害百姓,真武收伏二妖为水、火二将,又收伏了黑煞神赵公明、黑虎精等等妖魔神怪,引以朝天,被玉帝封为玄天部将。永乐三年(1405),真武率部将帮助明王朝击败敌军,明成祖因下诏于武当山建三十六殿、七十二宫祭祀真武。真武大帝便成为降妖伏魔、祛邪除恶的北方大神。
《南游记》的作者余象斗依然在华光天王的出身上大做文章。华光天王在民间被奉为火神,小说便称他的前身为如来佛前法堂上的一盏油灯,久炼而成佛弟子名妙吉祥。先后投生鸟耳山娘娘、斗梓宫炎玄天王为子,被八景宫妙乐天尊收为徒弟,炼成法宝三角金砖。玉皇大帝命其收伏风、火二怪,功成封火部兵马大元帅。因在琼花会上与金枪太子争执,被削职,遂闹天宫。为躲避天将追杀,听从师父火炎王光佛之言,投到女妖吉芝陀圣母所化范氏腹中。吉芝陀为龙瑞王拿住,打入酆都,华光外出寻母,又与天兵天将厮杀,所向无敌,人间任其驰骋。为救其母,又三下酆都,大闹阴司。救出其母后,又变为齐天大圣窃王母仙桃。惹怒大圣,被大圣女月孛用法宝击中,将不起。火炎王光佛出面议和,华光与大圣结为兄弟。后华光终被如来设计诱至灵山,复归佛前。
作者极力渲染华光天王的神通,已经超出了其火神的范围。他搅乱三界,所向无敌,但仍有孝敬生母之心。他不怕天兵天将,却被北方玄天上帝以水败之,又表明了“五行生kè@⑹之理”⑸。余象斗在《东游记》卷首曾写一篇《八仙传引》,中云:“不俗斗自刊华光等传,皆出予心胸之编集,其劳鞅掌矣!”的确,与上述两部小说相比,《南游记》所依据的民间传说甚少,其对民间信仰功利目的的变动也较大,成为作者抒写心志的一部神魔小说。
《西游记》对所据题材功利目的的扩展与超越更为引人注目⑹。西天取经故事在其初期的《大唐西域记》、《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弘扬佛教,只不过添加了一些宗教传闻和奇异故事。在其演化的第一阶段代表作《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由史实初步转向为虚构的神异故事,出现了猴行者、深沙神。在其演化的第二阶段代表作《西游记杂剧》中,西天取经故事的全班人马已经定型,又增添了许多情节。在其演化的第三阶段代表作《西游记平话》中,重要情节都已粗具梗概。在上述演化过程中,许多民间信仰的神灵仙qí@⑴被引入进来,如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二郎神、李天王、哪叱等等,原有弘扬佛教的功利目的也就随之被冲淡。在此基础上,吴承恩创作的《西游记》进一步淡化了宗教主题,甚至对道教、佛教都给予了嘲弄和讥讽,使这部小说成为作者评价世态人生的巧妙佳作。正如作者在其《禹鼎志序》中所说:“虽然吾书名为志怪,盖不专明鬼,时纪人间变异,亦微有鉴戒寓焉。”应当强调说明的是,尽管《西游记》的主旨已与最初的西天取经故事大相径庭,但它毕竟还是以这一故事为依托,尤其是采纳了众多的民间信仰及传说,才完成了这部最伟大的神魔小说。
由此可见,神魔小说与民间信仰在功利动机上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其联系在于二者都具有现实的目的;其区别在于前者的功利动机更为普遍广泛,后者的功利动机却比较单一狭隘。
三
民间信仰还具有自发性、散漫性和神秘性等特征,这些又为神魔小说的创作奠定了基础,提供了条件。
所谓自发性,是指人们对强大的自然力无法抗拒,便想借助超自然的力量去与自然抗争,去解脱现实苦难,从而自发地产生了民间信仰。它的传承和传播也并不需要更多地组织工作,就可以自发地在民间比较广泛地流行。关于火神的信仰便是如此,人们之所以自发地信奉司火之神,是因为领教了火的威力,希望借助火神ráng@⑶避灾害,镇伏火灾。《南游记》正是在这一心理基础上,塑造了华光这一火神的形象。值得注意的是,华光集神魔于一身,他既敢于搅乱三界,又最终皈依佛前,这充分表明了人们对火神既敬奉又畏惧的内心。
所谓散漫性,是指民间信仰崇拜对象多,崇拜方式杂,往往因时因地而异。关于八仙的传说便是如此。如岳伯川《吕洞宾度铁拐李岳》中的八仙没有何仙姑,而多一张四郎。马致远《吕洞宾三醉岳阳楼》中的八仙也没有何仙姑,却多一位徐神翁。谷子敬《吕洞宾三度城南柳》中的八仙与马致远所说同。范子安《陈秀卿误上竹叶舟》中的八仙有何仙姑,但没有曹国舅而多一徐神翁。《东游记》在此基础上才确定了由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张果老、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曹国舅所组成的八仙。因为这一组合最能反映出世俗心理,最合乎世俗要求。
至于八仙中的每一位成员,其传说也异常散乱纷杂。据《续文献通考》载,铁拐李是隋代的李洪水,还有的说他叫李凝阳,与黄帝时雨师赤松子同为远古仙人。岳伯川《吕洞宾度铁拐李岳》则称他本为宋代人岳寿,借尸还魂于李屠之子,为吕洞宾所度。作者为了给他一个“贱”的身份,才采用了小说中现在的说法,这与明《潜确类书》相同。钟离权一说是唐代人,《全唐诗》卷三十一收有其诗《题长安酒肆三绝句》,又有小传,说他是咸阳人,遇老仙传授仙诀,又遇华阳真人、上仙王玄甫,传道入崆洞山,自号云房先生。钟离权曾自称“天下都闲汉”,后代遂误钟离权为汉人。小说《东游记》为给他一个“贵”的身份,便称他为汉代大将军。其他各仙也都有类似情况,不一一列举。
所谓神秘性,是指民间信仰的思想基础主要是万物有灵的观念,认为天地山川、日月星辰、走兽飞禽、花草林木都有灵魂,不加区别地将这些对象统统神秘化,而不必要象人为宗教那样给予经典的阐述。这就为神魔小说作者们提供了想象的广阔天地,从而增强了小说的审美愉悦功能。
《西游记》作为神魔小说的代表作,更是充分地运用了民间信仰的上述特性。小说之所以将孙悟空列为主人公,正是因为在西天取经故事的流传中,孙悟空已自发地成为人们所敬奉的神灵。小说前七回集中笔墨叙写孙悟空闹天宫、闹龙宫、闹冥司,也反映了人们希望借助这位神猴与自然抗争、与社会现实抗争、解脱束缚的自发愿望。小说中数不胜数的神灵与妖魔,也充分体现着民间信仰的散漫性。在某些神灵的纷杂传说中,作者注意选择、加工和改造,使其能够更好地为小说主旨情感服务。如对二郎神的塑造便是明显的例子⑺。作者所构思的九九八十一难,众多的妖魔鬼怪都具有神秘性的特点,都是万物有灵观念的产物。
当然,民间信仰的上述特征仅仅是、也只能是为神魔小说的创作提供某些契机。神魔小说借助了民间信仰这一文化心理,同时,它又从性质上、功能上改变了这一文化心理。它将民间信仰的宗教信仰性质改变成了审美愉悦的性质,将民间信仰的宗教功能改变成了审美功能。在民间信仰中,神仙灵qí@⑴都异常的庄严,妖魔鬼怪都异常的可怖。但在神魔小说中,却是“神魔皆有人情,精魁亦通世故”⑻。在民间信仰中,仙与妖、神与魔的界限异常清晰,不容混淆。但在神魔小说中,神并不总是让人敬畏,魔也并非总是让人憎恶。华光天王、孙悟空便是集神魔、仙妖于一身的艺术形象,他们使人感到的是审美情感的满足。总之,民间信仰引导人们崇拜某些神灵仙qí@⑴,神魔小说却给人们带来审美的快感。
神魔小说是中国古代小说的重要类型之一。它的起源最早,从上古神话到汉代小说,从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小说到宋元说话中的灵怪类小说,都可视为它的源头。它的种类繁多,据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谭正璧《古本稀见小说汇考》等书所录,明清时期的神魔小说有30余种之多。研究者们早已指出了“三教互补”对神魔小说的影响。如鲁迅先生说:“且历来三教之争,都无解决,互相容受,乃曰‘同源’,所谓义利邪正善恶是非真妄诸端,皆混而又析之,统于二元,虽无专名,谓之神魔,盖可赅括矣。”⑼神魔小说中的许多人物、题材的确来自佛、道二教,但是这些题材及人物又往往经过了民间信仰的改造、补充。有的就直接来自民间信仰并在民间盛传,如《南海观世音出身传》、《牛郎织女传》、《钟馗全传》、《济公全传》等等。因此,深入探讨神魔小说与民间信仰的关系,对把握神魔小说创作的文化心理依据具有重要的意义。
注:
⑴关于《四游记》的版本,请参见李时人《〈四游记〉版本考》,载《徐州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1986年第2期。
⑵⑻⑼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十六篇《明之神魔小说》, 《鲁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22、134、122页。
⑶⑷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引《郝志》。
⑸明谢肇zhè@⑺《五杂俎》十五。
⑹关于西天取经故事的累积演化,请详见李时人《西游记考论》,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3月版。
⑺关于二郎神形象,笔者另有专文论述,请参阅《求是学刊》1994年第4期。
【作者简介】山东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贺立华
【外字】字库未存字注释:
@⑴原字为祖的左部右加氏
@⑵原字为上甜加下心
@⑶原字为祖的左部右加襄
@⑷原字为剑的左部右加欠
@⑸原字为们的左部右加奚
@⑹原字为克的繁体字
@⑺原字为浙的繁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