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耕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现代性/马克思主义
【期号】200304
【总期号】277
【页码】80
【正文】
收稿日期:2003-01-08
摘 要:后现代主义的崛起在现实性上有两大根源:一是两次世界大战,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二是科技领域所发生的巨大变革。后现代主义与现代主义是并蒂共生的统一体。后现代主义是从现代主义派生出来的。利奥塔和哈贝马斯认为,后现代主义就其实质而言,就是“重写”、“重振”现代性。某些西方哲学家认为,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有着紧密的关联,因此,有“解构的马克思主义”和“后现代的马克思主义”。 实际上,马克思主义不是一种后结构主义或后现代主义,也不存在所谓的“解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后现代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但二者的关系的确是一个有待于深入研究的重大课题。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现代性;马克思主义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11-4721(2003)04-0080-06
1、后现代主义或后现代话语的兴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思想家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及其文化状况的不同体认。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及其文化领域出现了许多引人注目的现象,这些现象传统概念无法涵盖,现代概念也无法解释。哈桑由此认为,可以用“后现代”来称谓这些新现象。实际上,拉康、德里达、利奥塔(又译利奥塔德)等人都注意到这种区别于现代的新现象,并对此展开不同的探讨。尽管这些文艺理论家、史学家、哲学家的探讨未能形成一种统一的思想流派、社会运动,但却呼唤出一些相应的文化潮流以及知识态度、生活态度。哈桑认为,可以用“后现代主义”来称谓这些文化潮流、知识态度和生活态度。
2、杰姆逊(又译詹明信)的观点和哈桑的观点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点。按照杰姆逊的观点,后现代与后期资本主义密切相关,而后期资本主义,即晚期资本主义属于后工业社会。杰姆逊对后工业社会的特征作了一个概括:“现代化已大功告成,‘自然’已一去不复返地消失。整个世界不同于以往,成为一个完全人文化的世界,‘文化’成为实实在在的‘第二自然’。”[1](P9)这一概括不无道理。如果说前期资本主义即现代重在征服自然,那么,晚期资本主义即后现代则重在文化扩张。
但问题在于,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一切都商品化了。“日益强化的政治与经济的文化意义,并不是这些领域倾向于分裂与差异的结果,而是商品化本身越来越普遍和彻底的结果,这种商品化现在完全有能力将大片文化区域殖民化,而这些文化区域一直阻挡着普遍的商品化,一直确实与这种商品化的逻辑基本上处于相对峙和相矛盾的状态。今天,文化基本上已变成了商业,这一事实所造成的后果是,过去通常被视为经济和商品的东西已变成了文化。”[2]这就是说,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化已变成商业,与此同时,经济和商业具有了文化意义,这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杰姆逊认为,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后现代主义,正是当代西方社会结构深刻变化的一种征象。据此,杰姆逊把后现代主义概念定义为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并认为市场资本主义产生的是现实主义,垄断资本主义产生的是现代主义,而晚期资本主义产生的则是后现代主义。
3、利奥塔用后现代这个词来表述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知识状态,并对后现代主义下了一个经典的定义,即后现代主义“是针对元叙事的怀疑态度”。[3](P76)怀疑本身没错,一种积极的健康的怀疑更是没有错的。马克思当年就把“怀疑一切”当作他的座右铭。如果我们对任何事物、任何知识、任何权威没有一种怀疑态度和批判精神,我们至今很可能停留在原始状态。所以,利奥塔首先把后现代主义定义为针对元叙事的一种怀疑态度。按照利奥塔的观点,“元叙事”是指两种思想传统,准确地说“元叙事”是指西方的两种思想传统。
第一,黑格尔式的思想传统,即“纯思辨理论叙事”。就哲学体系的庞大而言,黑格尔是哲学史上至今没有人能够代替的哲学家。恩格斯指出:“就哲学被看作是凌驾于其他一切科学之上的特殊科学来说,黑格尔体系是哲学的最后的最完善的形式。全部哲学都随着这个体系没落了。”[4](P362)作为一个庞大的叙述体系,黑格尔哲学注重思维的同一性和价值的整体性,它描述了整个世界的运动、变化、发展及其规律,却唯独没有给人一个切实的位置。黑格尔听见了卢梭对自由平等的呐喊,看见了康德对善良意志的求助,他为法国大革命而激动、欢呼、惋惜、愤怒!问题在于,当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之后,
由他任意塑造的绝对理性已在人间永驻,而人本身却成了绝对理性自我实现的工具。
“哲学是探究理性东西的”。[5](P10)在黑格尔哲学体系中,一切都在绝对理性的应用和纯概念的运动之中,理性成了一种新的迷信,高高地耸立在祭坛上让人们顶礼膜拜。作为一种理性主义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哲学曾在西方近代哲学史上独占鳌头,一统天下几十年。所以,黑格尔之后,随着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矛盾的展开,对工业文明的质疑在某种程度上就直接演化为对理性主义的批判。
第二,法国大革命所代表的思想传统,即“自由解放叙事”。这个思想传统最大的特征就是强调人的自由、解放。法国启蒙哲学就是以倡导人作为哲学的中心而开始它的哲学历程的。拉美特利提出人是机器,其批判锋芒直指封建制度、宗教神学,因为整个封建制度、宗教神学信奉的是禁欲主义。“人是机器”这一命题是指,人首先是自然的人,也就是说人的一切要求、一切权利都是天赋的,都是不可剥夺的,简单地说是“天赋人权”。“人是机器”这个命题背后深藏着反封建、反宗教神学的意义。拉美特利的这一观点激起了新康德主义者朗格的异常愤怒,他指责拉美特利,说他是所有唯物主义者中最恶劣的一个。拉美特利的观点的确有其局限性,他把人从宗教神学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可是又把人变成了物质的一种表现形态,人的存在、人的主体性以及人的自由等等都被消解了,唯物主义仍然处在“敌视人”的状态。
无疑,法国启蒙哲学倡导的是一种人文精神。然而,这种人文精神实际上就是理性精神,因为在法国启蒙哲学看来,理性不仅是人所固有的,而且是人的本质属性。法国启蒙哲学所倡导的人文精神的根本特征就在于,肯定了人本身所固有的理性的权威地位和力量,因而它必然突出表现为理性精神。也正因为如此,法国启蒙哲学关注的是理性的人,力图按照普遍和自明的理性原则建构一个内容广泛、无所不包并能描绘出整个世界图景的形而上学体系,力图以自然科学为基础为人类全部生活制定认识论和方法论原则。在法国启蒙哲学这里,“一切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作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思维着的悟性成了衡量一切的唯一尺度”。[4](P719)在这个意义上说,法国大革命所代表的思想传统即“自由解放叙事”同样带有思辨和独断论倾向,同样是一种理性主义。
4、本来,黑格尔式的思想传统和法国大革命所代表的思想传统联合起来可以追求真理,并为建立社会正义、公平而辩护,结果始料未及,得到的和想得到正好相反,而且构成了一个绝妙的讽刺: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物质世界充分发展,人的世界不断贬值;自然科学突飞猛进,人文科学日趋堕落;人类主体性急剧膨胀,个体的人日趋消解。利奥塔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就是过于注重同一性,包括人类解放。所以,利奥塔提出,后现代主义致力于同一性的消解,以增强我们对差异性的敏感,从而促成我们对不同事物的一种宽容能力。用句时髦话来说,就是要对“另类”持一种宽容的态度。利奥塔由此认为,后现代是一种非同一性的精神,一套蔑视限制、专事反叛的价值模式,是一个分析性和评价性范畴。
可以看出,后现代主义这个概念具有三重含义:一是一种描述性的范畴,主要是指当代西方社会及其文化领域出现的新现象;二是一种评价性的范畴,主要是用于分析和考察当代西方社会的新现象;三是一种评价的结果。作为一个评价的结果,它可以从中归纳和概括出一些认识思路和方法。
5、当然,我注意到,在不同的后现代主义思想家的心目中,后现代主义的内涵也不相同。例如,利奥塔认为,后现代状态主要是一种知识状态,而杰姆逊则指出,“有关后现代的理论最终是一种经济理论”。每一个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所理解的后现代主义不一样,是一种很正常的思想史现象。从思想史上看,某种学说创立者“形象”的变化并不罕见,马克思也是这样。150多年来,马克思的“形象”在不断变化,即使在马克思主义者的视野中,马克思的“形象”也在不断变化。而且马克思离我们的时代越远,对他认识的分歧也就越大,就像行人远去越远越难辨认一样。后现代主义思想家对后现代主义的理解的确不一样。但不管他们的理解多么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即他们都承认晚期资本主义出现了一些新的历史现象。即使对后现代主义持一种否定态度的哈贝马斯也是如此。哈贝马斯对后现代主义持一种果断拒斥的态度,可是他也承认,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了一些传统概念无法涵盖、无法解释的东西。
6、由古希腊人所开创的追求同一、追求本质、追求基础、追求绝对的思维方式在西方人的心灵中不断积淀、凝结起来,逐渐成为西方文明的一种传统,而且这种传统从古代、近代一直延伸到现代。当代西方学者把这种传统称为本质主义、基础主义、主体主义、绝对主义等等。后现代主义的核心就是对主体性、总体性、本源性、本质性、同一性以及深层结构进行全面颠覆,而代之以非中心、非主体、非整体、非本质、非本源、非同一并力图消除深层结构。除杰姆逊外,一般说来,后现代主义思想家都拒绝把后现代主义看作是当代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文化反映,相反,他们把后现代主义看作是对既有文化传统的梳理和建构。在后现代主义思想家看来,现代主要是认识世界,获得知识、形成文献和话语的过程,而后现代则是对已有的知识、文献和话语重新审视的过程。这就是说,后现代主义不过是对西方文化的一种重新审视、重新构想、重新整合、重新改写,是一种话语的“解码”和“再编码”活动。利奥塔就是这样做的,他的《后现代状态》一书探讨的就是迄今为止的“知识”状态。后现代主义关注观念层面、意识层面、文化层面,自称信奉“语言游戏论”,即认为语言符号不是对客观实在的反映,不是实在意义的替代物;语言的意义不是取决于它对外部世界的反映和表征,而是取决于符号之间的差异。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后现代主义的“自我感觉”而已。
语言是一切理解、解释和交往活动的媒介,在语言中的确存在着一些重大的哲学问题,所以在哲学史上存在着“语言学转向”。哲学史上的“转向”首先是近代的“认识论转向”,从本体论转向认识论,从认识客观世界转向研究人自身的认识能力。人们认识客体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反过来转向自身,研究自己的认识能力。所以,近代出现了“认识论转向”。“认识论转向”以后,人们又意识到,认识受到语言的制约。所以,现代又发生了“语言学转向”。从本质上看,这种“语言学转向”所体现的是对人与世界联结点或中介环节的寻求,显示的是现代哲学对思想、语言和世界三者关系总体理解。这种总体理解就是:世界在人的思想之外,但人只能通过语言来理解和表达对世界的理解。所以,在分析哲学看来,语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我们只能谈论“我的世界”。
语言的确很重要。但无论如何,语言不可能不反映现实,语言不可能离开现实。“这种语言上的名称,只是作为概念反映出那种通过不断重复的活动变成经验的东西,也就是反映出一定的外界物是为了满足已经生活在一定的社会联系中的人……的需要服务的。”[6](P405)只是由于哲学家们自觉不自觉地把语言神秘化,语言与人的生存实践活动、社会关系的内在联系才显得晦暗不明了,甚至成为一个独立的王国。从古典解释学到当代解释学,从语言哲学到后现代主义,一个共同的缺陷,就是把语言独立化,认为语言决定一切。实际上,“哲学家们只要把自己的语言还原为它从中抽象出来的普通语言,就可以认清他们的语言是被歪曲了的现实世界的,就可以懂得,无论思想或语言都不可能独自组成特殊的王国,它们只是现实生活的表现”。[7](P525)我们必须自觉地认识到语言在经验世界中之所指,即把握语言的实践功能。“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并仅仅因此也为我自己存在的、现实的意识。语言也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7](P34)
7、实际上,任何一种文化思潮,任何一种哲学体系,不管它如何抽象,也不管它具有什么样的“个性”,归根到底都是时代的产物。后现代主义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对后现代主义的分析和认识也不能仅仅通过“语言游戏”就能达到,后现代主义有它产生的特定的现实根源。从总体上看,后现代主义的崛起在现实性上有两大根源:一是两次世界大战,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二是科技领域所发生的巨大变革。按照法国启蒙哲学和德国古典哲学的观点,动物没有理性,人有理性,人有理性表明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的确,动物有本能,人也有本能,但是动物的本能就是本能,而人的本能是被人的理性所意识到和控制的本能。这是人和动物的一个重要区别。人的本能是被人本身所意识到的本能,而且这种本能被打上了社会关系的烙印。饮食男女本来是本能,是一种自然现象,可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是一种社会现象。“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说明人的生与死本身属于自然规律,可是死的意义属于社会规律。英雄与小丑、流芳百世与遗臭万年的分界线,就是认识还是没有认识到、把握还是没有把握住社会发展规律。顺历史规律而动者是英雄,流芳百世;逆历史规律而动者是小丑,遗臭万年。动物的本能是纯粹的本能,人的本能是打上了社会关系烙印,而且能被人的理性所意识和控制的本能。在西方思想家看来,人的本能以及各种非理性因素之所以能被人本身所意识到和控制,是因为人有理性。所以,近代西方思想家一直崇拜理性,并把理性高高地放在祭坛上,让人们顶礼膜拜。可是,两次世界大战,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自我残杀,这一事实把西方思想家对理性的崇拜和信念打得粉碎,西方人由此对理性观念、人的自我控制、社会进步等信念产生了怀疑。
现代科技革命造成了巨大的社会效应,极大地推动了社会的发展。但科技革命是一把“双刃剑”。现代科学技术可以把人造卫星送上天,造福于人类,但也可以制造足够的原子弹来毁灭人类。环境污染也好,生态失衡也罢,都是以“天灾”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人祸”,是人们的生产方式、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有问题。现代科技革命带来了一系列正面效应,也产生了一系列负面效应,由此产生了科技伦理的问题。在当代西方社会,科学技术革命仍以异化的形式进入人的生活,并仍然“不得不直接地完成非人化”。现代科技革命使西方思想界对由于知识增长而造成的人与世界的分裂、人的萎缩乃至分裂产生迷茫和恐惧。
在当代西方社会,马克思所说的人与人关系的物化以及人本身的异化,不但没有消除,而是越来越厉害。资本主义进入晚期之后,一切处在破碎分裂、“礼崩乐坏”之中。但仰仗它强大的科技实力、经济实力和几百年的统治经验却日益巩固。当代资本主义非常傲慢,而且傲慢加偏见。无论对其维护也好批评也罢,资本主义就像一列疾驰的列车,一如既往,在既定的轨道上行驶着。在现代化过程中,资本主义日益巩固,不仅“合法化”了,而且定于一尊,变成“铁板一块”,认为自己会永恒存在。用杰姆逊的话来说,就是资本主义“忘记如何进行历史性思考”,即忘记了资本主义本身的历史性,成为一种专制性的权威。所以,面对当代资本主义的种种矛盾和问题,西方思想家们又一次聚集起来为晚期资本主义“会诊”,并为其开了一剂药方:向同一性开战。利奥塔明确指出:“让我们向统一的整体开战,让我们成为不可言说之物的见证者,让我们不妥协地开发各种歧见差异,让我们为秉持不同之名的荣誉而努力。”[8](P211)
杰姆逊试图以自己的后现代理论来表明,总体性仍是不可超越的理论视野。但他同时承认 晚期资本主义正处于总体性的支配之下,资本正呈强劲的整体化趋势,它不但日益强有力地渗透到文化、地理之中,而且对人的心理也表现出非凡的同化力,即使“美感的生产已经完全被吸纳在商品生产的总体过程之中”。[9](P429)在杰姆逊看来,在晚期资本主义,“剧烈的变化由标准化本身来实现,”并“突然地组织成一个统一体”。这里,总体性与创造性形成了尖锐的对立,而且是总体性压抑、排斥创造性,并以牺牲创造性为前提。所以,杰姆逊同样强调“对差异性的坚定捍卫”。
8、后现代主义并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那样,是现代主义之后的一个新时期。用一句话来概括后现代主义的本质,那就是重写现代性。在哈桑看来,后现代主义与现代主义之间不存在着一个不可逾越的长城或铁障,后现代主义是从现代主义派生出来的,后现代主义与现代主义是并蒂共生的统一体。所以,后现代与现代并不具有本质的差别,它取决于解释者的理论视角。利奥塔明确地返回到现代主义的潮流中去把握后现代主义。按照利奥塔的观点,后现代是现代的一部分,一部作品只有首先是后现代的才能是现代的。这是因为,后现代实际上就是把那些在现代中无法表现的东西表现出来,使之从“无形”转变为“有形”。所以,现代性在本质上不断孕育着后现代性。杰姆逊则认为,阿尔多诺正是凭着“现代主义本身具有一种更为深层的政治使命”这一观点而跻身于后现代时期马克思主义者的行列的。由此可见,“后现代主义就不是穷途末路的现代主义,而是现代主义的新生状态,而且这一状态是一再出现的”。[10](P138)所以,利奥塔强调,后现代主义不是一个新的时代,而是对现代性的“重写”。
当利奥塔强调“重写现代性”的时候,哈贝马斯突出“重振现代性”。哈贝马斯对后现代主义持一种果断拒绝的态度。他提出,在当代西方,主体性尚未充分发展,现代性的启蒙理想尚未实现,使命尚未完成,生命尚未终结,一句话,现代性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但是,他也承认现代性也有负面效应。由此,哈贝马斯的选择是,固守启蒙理想,纠正其设计的错误和实践的偏差,建立新的理性图式——交往理性。所以,哈贝马斯提出“重振现代性”。由此可以看出,哈贝马斯的重振现代性与利奥塔的重写现代性之间的对立没有本质的意义或根本的区别。
9、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的解构并不是置身于现代性之外对它展开批判,而是置身于现代性的历史行程之中对其进行梳理和批判,从而对现代性进行重新“释义”和“赋义”。从根本上说,重写现代性就是对现代化的负面效应进行纠偏。在利奥塔看来,这种重写现代性的工作在现代性本身中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了。从历史上看,现代化是资产阶级启动的,现代化的“游戏规则”也是资产阶级制定的,到目前为止,已经实现现代化的国家都是资本主义国家。现代化不等于“西化”,不等于资本主义化,但现代化和资本主义的确具有历史重合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利奥塔认为,“资本主义是现代性的名称之一”。[10](P147)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实际上就是对现代化负面效应的批判。现代化是从18世纪中叶的工业革命开始的,到19世纪中叶达到第一个高峰,马克思是第一个真正对现代化负面效应进行批判的思想家。所以,后现代主义思想家们在批判现代化负面效应,在批判资本主义的时候,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马克思,并对马克思倍加推崇。
德里达断言:“不能没有马克思,没有马克思,没有对马克思的记忆,没有马克思的遗产,也就没有将来。”[11](P21)福柯认为,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的基础上”揭示了一个“全新的话语实践”,“在现时,写历史而不使用一系列和马克思的思想直接或间接地相联系的思想,并把自己放在由马克思所定义和描述的思想地平线内,那是不可能的”。[12](P21)杰姆逊指出:“马克思主义业已充分渗透到各个学科的内部,在各个领域存在着、活动着,早已不是一种专业化的知识或思想分工了。”马克思主义是在“从内部去吸收别的语言体系,同时揭示这种语言的局限性”的过程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即马克思主义是在批判继承其它思想流派的过程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既消化又保留了它们”。所以,“马克思主义的确是唯一一种包罗万象的移译转化的技巧或机制”,“马克思主义的‘特权’在于它总是介入并斡旋于不同的理论符号之间,其深入全面,远非这些符码本身所能及”。[9](P20—24)杰姆逊由此断言:马克思主义是当代“不可超越的意义视界”。
10、后现代主义思想家之所以倍加推崇马克思,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后现代主义与马克思主义都是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杰姆逊认为,马克思主义是关于资本主义的惟一科学,面对晚期资本代主义“商品化”的趋势,仅仅进行道德批判无济于事,必须进行结构上的分析与批判,而马克思主义关于“商品化”的概念恰恰是一个结构的和非道德化的概念,“作为这样的分析马克思主义享有理论上的优势”,[2]“只能透过那骇人听闻的、欲盖弥彰的社会经济体系(那现实的‘他物性’),我们才能对后现代主义中‘崇高’的意义充分地在理论层次阐述清楚”。[9](P489)在杰姆逊看来,资本主义“已经忘记如何进行历史性思考”,即忘记自身的历史性,而后现代主义就“是在一个已经忘记如何进行历史性思考的时代里去历史地思考现实的一种努力”。换言之,后现代主义是对当代资本主义的一种批判,并力图消除异化劳动这一“真正的历史恶梦”。按照德里达的观点,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的解构是同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联系在一起的,“解构不是,也不应该仅仅是对话语、哲学陈述或概念以及语义学的分析;它必须向制度、向社会的和政治的结构、向最顽固的传统挑战”。[13](P21)而福柯对知识与权力、归训与惩罚、疯癫与文明等关系的探讨,都旨在揭示资本主义的压迫机制,所以福柯“关注的是知识、学术、理论同真实历史的奇特的关系”。[14](P12)利奥塔认为,资本主义是现代性的名称之一,并且已经变成了一个“形而上学的符号”,“马克思对此有深刻的理解,尤其在《共产党宣言》之中”。[10](P148)所以,在批判资本主义的过程中,后现代主义思想家不由自主地想起马克思,并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一个必经的思想桥梁。
11、首先把马克思的名字与后现代主义联系起来的是丹尼尔·贝尔。在《后工业社会的来临》这部著作中,丹尼尔·贝尔认为,马克思虽然生活在工业社会,但他对后工业社会的“某些重要特征”做了“准确预见”。此后,在西方思想界研究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关系逐渐成为一种时髦,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关系。迈克尔·瑞安于1982年出版的《马克思主义与解构》一书可以看作是这一话题在美国的代表作,特里·伊格尔顿念念不忘解构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则是这一话题在英国的“发言人”。实际上,20世纪70年代就已经有人注意到解构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了。发表在1971年《诺言》杂志上的胡德拜恩和施加佩特的访问记,就已经提出解构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问题。胡德拜恩认为,解构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具有多方面的共同点,而德里达当时对此未置可否。而在《马克思的幽灵》中,德里达则提出了“解构的马克思主义精神”这一命题,并认为,“解构活动在前马克思主义的空间中是根本不可能的,也是不可想象的”。“除了是一种激进化之外,解构活动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或主旨,这也就是说,在某种马克思主义的精神中,它至少是这样。因此,这种尝试将马克思主义激进化的做法可以被称做是一种解构。”[11](P129)在德里达看来,马克思主义通过对资本主义运行机制的解构,揭示了资本主义发展的趋势,并以巨大的超前性预示了当代资本主义“十大溃疡”的病灶。当代世界的问题在总体上没有超出马克思主义的“问题域”,仍处于马克思主义的政治及历史“场域”中,我们的思想和行为都不由自主地置身于马克思主义的“问题域”中,甚至“仍旧是在用马克思主义的语码而说话”,解构主义也不例外。所以,解构主义也要求助于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
德里达是这样,杰姆逊毫不逊色。按照杰姆逊的观点,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关系“并非一眼就可以看破”,但二者的关系的确极为密切,可以说,“后结构主义发生于马克思主义”。“我所要强调的是,人们当然可以脱离历史而谈后结构主义文本本身的价值,但如果你想在更大的语境中弄清楚问题的来龙去脉,你就得注意马克思主义的框架。”作为一个历史概念,后结构主义“是从马克思主义的问题性中发生出来的”。[9](P2—3)以此为出发点,杰姆逊公开承认他的后现代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的内在关系:“马克思主义固然是一种符码体系,但我觉得它更是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领域。我所做的一切都围绕着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现在看来仍然意义深远。”[9](P23)杰姆逊不仅提出了马克思主义“是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领域”这一命题,而且明确提出了“后现代马克思主义”这一概念:“马克思主义是关于资本主义的唯一科学;其认识论方面的使命在于它具有描述资本主义历史起源的无限能力。这就是为什么后现代的资本主义必然导致与自身相对立的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的原因所在。”[15](P86)
这里,杰姆逊的思路是非常清晰的:马克思主义是关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惟一科学,是当代“不可超越的视界”,所以后现代的资本主义就必然产生后现代的马克思主义。实际上,这也是杰姆逊所得出的结论。作为一个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杰姆逊从一个新的视角充分肯定了马克思主义的生命力和现实意义。1990年,杰姆逊出版了他的又一名著——《晚期马克思主义》。在解释“晚期马克思主义”这一概念时,杰姆逊明确指出:“这只是把一个德文名词der Sp¨atmarxismus(晚期马克思主义)引入了英语世界,而在此Sp¨at(晚)不过意味着‘持久’(Long standing)。”[9](P273)在杰姆逊这里,“晚期马克思主义”与“持久的马克思主义”是同义词,显示的是马克思主义与当代世界“生机勃勃的相关性”。正如杰姆逊所说,“无论马克思主义这个词在新的黑暗时期(指苏东巨变——引者注)抹掉的磁带上是否消失,马克思主义本身会不可避免地再度出现”。[16](P234)
12、在我看来,马克思主义不是一种后结构主义或后现代主义,不存在所谓的“解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后现代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但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关系的确是一个重大课题。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关系理应得到更为详尽的阐释,然而,由于篇幅的关系,我只好把这一阐释留给以后的论文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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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杰姆逊快感:文化与政治[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Reconsidcration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stmodernism,Modernism and Marxism
YANG Geng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Zhongshan University,Guangzhou)
Abstract:There are three kinds of meanings in the concept of postmodernism:a descriptivecategory,a evaluative category,and an outcome of evaluationThe rise of postmodernism has two origins in reality:the first is the break out of the two world wars,especially the second one;the second is the great changes in the field of technologyPostmodernism is derived from modernismSome Western philosophers argue that there is a close relation between Marxism and postmodernismIn fact,Marxism is not a kind of post structuralism or postmodernism,and there is no socalled destructuralist Marxism or postmodernist Marxism
Key Words:Postmodernism;Modernity;Marxism
【作者简介】杨耕(1956-),男,北京人,中山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现代化研究所教授,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西方哲学研究。(中山大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现代化研究所,广东 广州510275)
【责任编辑】全 成